序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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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詩與聲音
楊揚
中國古典詩講究聲韻平仄,在詩學理論上,清楚明白,讓人記得住,用得上。而現代新詩在理論上破除了傳統聲韻格律的限制,主張話怎麼說,詩就怎麼做,從白話詩到自由詩,從現代格律詩到三十年代的現代詩和戰時大學校園詩歌,有關聲音與現代新詩問題的一波又一波的探討,似乎始終沒有一個理想的解決方案。那麼,什麼是現代新詩中的「聲音」呢?
聲音問題在現代新詩發展過程中,沒有產生像古典詩歌聲韻格律這樣明確的規範,但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探索。它是隨著新詩審美形態的不斷變化而形成自己的關注焦點。胡適的白話詩歌理論,突現的是五四時期那種沖絕一切、放手一搏的自由解放精神。傳統意義上的「聲音」,也就是聲韻格律,在那時是被視作束縛手腳的鐐銬。隨之而起的「聲音」主流,是郭沫若筆下的狂飆體自由詩的情感節奏;和周作人等宣導的委婉含蓄、意蘊悠遠的「小詩」。至於聞一多、徐志摩等海歸派的現代格律,強調新詩中的國粹精華,體現了現代新詩的傳統回歸。之後,滬上現代詩的崛起,再一次新潮湧動,以強烈的都市氣息,唱響詩壇。抗日的戰火,帶給詩歌的,是東西南北、混雜而有力的共鳴,像街頭朗誦詩、西北的信天遊、西南聯大的校園詩歌等,都洋溢著強烈而旺盛的生命力。詩歌中的聲音不再是線性的單數,而是民族多元文化的匯通。新中國成立,新詩的天空盤旋著勝利者的讚美旋律,新民謠和賽詩會此起彼伏,排山倒海的群眾性詩歌運動構成了詩壇奇觀。七十年代散布於四處的星星點點的地下詩人們,以有別於群眾性吟誦的方式,重啟詩歌之路。但個人的憂鬱而含混的傾述,與時代憂患意識的聯結,讓很多人在詩的朦朧中想像著廣場、紀念碑。此後,漢語新詩的聲音探討別開生面地與搖滾時聚時離,藉助音樂的力量前行。
一般而言,朦朧詩之前的新詩聲音軌跡,在詩學理論中有比較清晰的描述,而此後就顯得比較含混和個人化。這一方面是詩歌本身有很多改變;另一方面也是市場經濟結束了詩的抒情時代。但詩與詩學理論並沒有就此終結,詩歌還在,詩歌與聲音的關係等理論問題還在。作為一個關注當下詩歌以及詩學理論的研究者,翟月琴對新詩以及詩學問題有自己的思考。她的思考最重要的兩個支柱,一是參與詩歌活動所獲得的感性經驗;二是系統化的學術訓練。從研究生時期到今天,她始終積極參與詩歌活動,傾聽詩人們的意見和建議,使她對當代詩歌的探索軌跡有一種自己的理解。在她以往發表的諸多有關新詩創作的評論中,浮現於她閱讀視野的詩歌作品以及重要詩人的訪談,呈現著研究者鮮明的個人體驗和理論傾向。她似乎有意識地要將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後的漢語新詩的探索軌跡,繼續延長出來,將她熟悉和喜愛的詩人作品推薦給大家。如她對楊牧、陳黎、張棗、陳東東、藍藍作品的評介,非常觸目地將這些詩人的詩作安放在詩歌發展長廊中,希望引發研究者的關注、研究。與此同時,翟月琴試圖從詩歌發展的脈絡來思考新詩發展的核心問題,也就是聲音在現代新詩中的價值與作用。尤其是藉助當下詩人詩作對「聲音」的不同理解和表現,展示「聲音」在新詩中的豐富性和重要價值。
翟月琴的這些新詩研究和評論,受到國內同行的好評,一些重要的文學評論刊物和研討活動,也常有她文章和活動蹤影,這些都是她長期努力取得的成績。現在她的詩歌評論彙編出版,無論如何,這都是一件好事。我願意推薦給大家,是為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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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元月於滬上